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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妍妍:给文化找到肉身的存在︱十月青年论坛(第九期):“运河作为镜像——徐则臣《北上》研讨会”发言摘编

胡妍妍 十月杂志 2023-03-14


胡妍妍,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,人民日报文艺部编辑。

给文化找到肉身的存在

——徐则臣《北上》研讨会发言

胡妍妍


《北上》让我读着亲切。我的家乡徐州就在京杭大运河线上,我从小到大生活的镇子就叫运河镇,镇上有个水上村,家里行船的人世世代代聚居于此。即便这样,运河对我来说仍然是陌生的。读完《北上》,我发现最能让自己产生共情的人物是小波罗,这当然是因为作者人物塑造得好,北上这条线刻画得深刻,但另一方面,未尝不说明我对运河知之甚少,跟着一百年前一个外国人的视角来看运河,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。所以,很高兴读到这样一部以运河为主题的小说,运河的历史和文化不该再成为我们房间里的大象——一个视而不见的庞大未知。


也很高兴看到这个主题落到徐则臣手里,河的意象太容易把人引向抒情或者哲学的世界了,只有像徐则臣这样特别老实本份的小说家,才肯放下枝蔓横生的自我,放下并且退后,退后然后再前进,通过案头的和体验的、文化的和历史的、思想主题的和形式结构的方方面面的厮磨碰撞,开掘出一个如此体量和分量的“运河”来。刚才很多人提到他像是在花写博士论文的大力气来写小说,的确,《北上》有知识和历史材料上的抱负,但是相较于博士论文,小说在材料的吞吐能力、消化能力和创造能力上要求更独特,它在知识和历史材料上的抱负最终要“化”开,化到故事和人物身上。在这方面,徐则臣显现出他的优势来,他有自觉的结构追求,在叙事的轻重缓急、浓淡相宜上非常用心,主题上把故事写厚,一定会通过结构帮助读者把厚书读薄,他是一个规矩的小说家。


熟悉徐则臣的读者,对他写运河恐怕不觉得意外,毕竟他过去十几二十年的写作兜兜转转很多都和运河有关。在这个意义上,《北上》是一本勇气之书,他要堂堂正正地亮出自己写作的一块重要底牌了:我究竟是如何认识运河的?或者说,运河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?以前的写作中,有水汽氤氲可能是锦上添花,没有也不成为硬伤,但这一次水汽氤氲要从背景走到前台,变成叙事和情感的浩浩汤汤,它意味着作家必须开掘出并且牢牢立起运河的深度、强度和独特性来。


当然,问题也可以这样问:究竟一个人要对运河了解到多少,才可以把它作为主角来写?对文学来说,或许重要的是找到那条通往主题的通道。很多时候,作家会在小说的前言后记中,主动阐释这条“通道”或是露出一些蛛丝马迹。这部《北上》没有前言,也没有后记,刚才几位的发言启发了我,这条通道其实显豁出现在小说的结尾处。


“这一节的《大河谭》,雪球已经越滚越大——那好,老子就冲着最大的来。我要把所有人的故事都串起来。纪实的是这条大河,虚构的也是这条大河;为什么就不能大撒把来干他一场呢?老秉义说得好,‘都在了这条河上’。”


这句借谢导口吻“说嗨了”的话,未尝不是作家在卒章显志。《北上》如果没有小波罗租船北上这条强有力的叙事线,它的关于当代生活的部分几乎可以等同于文字版的《大河谭》——通过一条河串起小说中所有人的故事,而且真如“大撒把”一样任性——让所有人都与运河发生关系,都与百年前那次北上之旅发生关系,都是同一条船的后代。这一部分不难写,起码对徐则臣来说不构成难度。他真正在《北上》中完成的难度是,把小波罗北上这条线经营得足够结实,写出了一段匹配得了后来如此多因缘际会的历史,所以才经得起来自当下人物与故事的一次次碰撞,历史与现实之间的交织才对等,才有意味。换句话说,是先有让人凝神聚精的目光追踪,才有后来众声喧哗的大撒把。


当然,这种历史与现实之间的交织还可以再对抗一些,现实绝不仅仅是历史的延续与呼应,是历史心愿的彰显与达成,很多时候现实是历史的忤逆之子。《北上》发表和初版之后,徐则臣在《文汇报》上有一篇类似创作谈的文章。他在里面花大篇幅谈当下运河“文化化”的问题,对如今的运河只能作为景观化的、旅游意义上的、文化化的存在表示忧虑。这种忧虑可能是普遍的,不仅热爱运河的人有,和运河关系不是那么密切的人同样也有。运河是这个消费时代历史被景观化、旅游化的一个表征。但是这些来自现实的忧虑到小说《北上》里,似乎都抹去了。小说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自足自洽的文本,里面涉及当下的部分也有运河沿线客栈之类的营生,也有运河旅游,但都很正面,不像他在创作谈里表现得那样焦虑。这可能是我作为读者读起来不够满足的地方。历史与现实交织处缺乏对抗,二者都被一种对运河无所保留的爱给包裹在一起了。我能想到的理由是,毕竟运河这个意象太强势了,历史感和文化感太强烈了,而且小说处理的时间跨度有百年之久,指涉到宏大的中国现代发端问题,这方面的内容太过强大,以至于完全遮蔽掉最现实的、生活中最切肤的对运河问题的焦虑。


批评家李敬泽说过,像鲁迅那一代作家即便外文很好,在写作的时候也不会有要写给世界读者看的意识,但是对今天中国像徐则臣这样的作家们来说,他们头脑里是有预设的世界读者的。这部《北上》因为有运河的历史和文化这样庞大、夺目的主题,想必会很受海外阅读目光的关注。而且中国文化在世界文化版图中,因其悠久、广阔、缓慢,一直和运河的意象很契合,它面对海洋文明的冲击也和漕运海运之变有同构关系,海外读者应该也很期待从《北上》中读出东方大国旧邦新命的寓言与象征。但从我个人的阅读期待来说,所有的文化实质上都是一种生活方式,一部以运河为主题的小说,倘若想在当下这种表面化、肤浅化、碎片化甚至假文化化的运河存在现实中,把运河的历史文化真实挖掘出来,就需要超越单纯的文化层面的热爱,把运河文化以小说的方式落实,落到人的劳动生计,落到生活方式的变迁,落到人对现实的切肤感触上去,给文化找到肉身的存在,这可能是我对这部小说抱有的期待。仅仅从狭义的文化进入,文学的世界就小了。

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,2018年第5期目录

005    北上    徐则臣

169    你不该回去    向庸

悦-读

2018-5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①)︱徐则臣:北 上

2018-5《十月·长篇小说》(选读②)︱徐则臣:北 上

微信·专稿︱李徽昭:河流、历史,及“比较”的小说写作——徐则臣《北上》简论

微信·专稿︱梁豪:饱满绵长的快——谈徐则臣《北上》

李壮:气场、结构与文化隐喻︱十月青年论坛第九期:“运河作为镜像——徐则臣《北上》研讨会”发言摘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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